自己的房間

女人要寫作,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。」近90年前,吳爾芙如是說。

C Yo Lin aka CY
4 min readJul 25, 2017

如今不只是女人,只要是想寫作的人,無關性別,我想都一定要有錢和屬於自己的房間。

當然,在充滿性別刻板與偏見的世界裡,女人總是被男人們壓迫,那些生來就失去的優勢——不,與其說成優勢,應該說應有的權利,讓權勢、金錢、具生產特質的,不管是文化上的、物質上的、實際在這資本社會裡的勞動待遇上的,都一一被男性剝削,上一個世代繼承著下一個世代。因此不得不向吳爾芙致敬,在那一個女性被過度壓榨的時代裡,勇敢發聲,搶奪屬於自己的話語權。

而我也曾想像著自己能擁有一個人的房間,卻始終一直停留在想像裡。它曾被想像得極度簡陋,四堵白牆豎立而上,一個獨立空間停擱著,像單機遊戲《模擬市民》般的制式,直到自己獨自搬家才儼然成形。

我有我們的書房,我們的電腦,我們的話題,我們的臥室,我們的浴室──我們的時間是一條臍帶,因此我們一起連動、一起移動,跟著整個家庭一起。洗澡的時間、吃飯的時間、睡眠的時間,以及成長的任何決定,看著你和妳和妳逐漸老去,而我才開始年輕,這些都使我曾一度以為人生一輩子是我們的。

source: http://dienthoaididongco.com/dien-thoai/sony-ericsson-k550i.html

國中畢業前拿到的第一支手機是Sony Ericsson K550i,帶有簡易cyber-shot照相與音樂播放功能,那是第一個開始能保有自己的物——隱私的建立。它接收了第一次國中基測的成績簡訊,以及後來無數的電話通信紀錄,一場考試和它的後續只留下好多數值還有我們的歷史。

對即將轉變身分的青少年們來說,所有的變革,都是場無法抵擋的大雨,堆積成海。隨著時間,把已經破碎的浪潮收集成靜止的水灘,這些巨變在時光軸線上都被輕輕劃上幾筆不太顯眼的記號。上頭標示著第一年實施滿分80分,寫著八月登記分發,六月已註記畢業,每個人走過的路徑有些形似,隨著陽光遲緩地把紙上的標記一一都曬乾了,太過相像、記憶太青澀而不願再提。

高中指考後的八月盛夏,我擁有第一台個人的筆記型電腦,脫離了一家戶共用的桌上型電腦,「自己」一詞在我的辭典裡才有它的基準與定義,從這刻才開始和以前不同,你是你自己,他們是他們,我是我本身。

那一刻,才發覺在物質向度上的歸屬,無論有形、無形,建構出屬於「自己的」—— 一種具個人含納收吐的想像隨著日常生活、家庭與社會下所扮演的身分流變當中,「我」才悄悄被敲出雛型。

今後開始,「我」也許會長得更好吧?那一個曾未有「我」的物,可能只有些許自己看得懂的書本、身邊的朋友,把自己活埋起來,在那裡建起一個精神上的我、一個看不見的我、一個愛自言自語的我。

擁有自己,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,我從「我們」、「你們」、「他們」、「大家」解離出來,也時常被另一群「人們」洗刷,被用著各式各樣的眼色相待、拖移;若有緣分,幸運的會在一群「我們」之間看見許多相像的自己,這些對應起來花了好多時日,在這之間拖曳,摩擦生痕,而有些我們還沒成為我就不在這裡了,那些相異而被聲稱不合社會規格的你。

小警總的誕生是從家庭開始滋長的,從爸媽會翻你的抽屜,讀你的日記,看看是誰寫給你的卡片。爾後,當你終於擁有一部分的自己,成為一個賽伯格的時候,筆電上無數的貼紙,手機殼上的標籤,都仍舊還有著警總的暗影。他們不只會重複說著:「我是為你好。」更多的,是不經意地把觸手伸向你以為看不見的地方,但我們真的相互以為不知道嗎?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把生氣的位置放在這裡,我讓時間成為利刃,直到我們肉體成熟、長大,但你日漸老去,偌大的家庭全景監獄,樓頂的那道光束在我離開多遠,似乎都未曾熄滅過。

而從我們,從你,到至今,成為我,一路走的好久好長。

四月清明連假前夕,大姐在臉書來訊提醒我記得在連假期間返家。她說她又和父親吵架,她受不了,決定搬出去住,所以清明也不會回去了。那一刻,我想像著重回到小時候我們的房間,我大概會沉默,過去在白牆上的塗鴉早被粉刷得一乾二淨,而我知道現在自己的房間如此得來不易。

「一個人能使自己成為自己,比什麼都重要。」吳爾芙也那樣說過。這不只是對著女性說的,而是對著所有曾經覺得不容於這世界的所有「異類」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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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/03/27 初稿
2017/07/25 二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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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 Yo Lin aka CY

以 CY 行走數位江湖,橫跨人文社科、科技與媒介研究的雜食者。內容與藝術工作者,手寫字視覺與電影評論是副業。曾任《鳴人堂》執行編輯、現為《大人學》的內容暨Podcast製作人。擅長將不同領域的知識整合為新系統、提出不同的思考路線。